藏山忠义,浩气长存走笔山西之十张石
2023/7/12 来源:不详
以下文章来源于映像PICS,作者张石山
映像PICS.
中国梦想文化阐释山西故事艺术呈现
供图:王文尧
导读
藏山,顾名思义,系因隐藏赵氏孤儿得名。一道山沟,不过三四里深浅,却峭壁巉岩,曲折回环。在那沟谷尽端,山壁陡立,形成一个断崖包围的穹隆。此处建有殿宇数十间,除供奉主神孤儿赵武之外,还有为纪念程婴杵臼等八位义士而供奉其神灵的“八义祠”,以及据说是孤儿藏身的藏孤洞等等景观。
1
//
《藏山用乔白岩先生韵》——傅山
藏山藏在九原东,神路双松谡谡风。
雾障几层宫霍鲜,霜苔三色绿黄红。
当年难易人徒说,满壁丹青画不空。
忠在晋家山亦敬,南峰一笏面楼中。
《义士行》——顾炎武
自来三晋多义士,程婴杵臼无其伦。
一生立赵事竟成,存亡死生非所顾。
有如不幸先朝露,此恨悠悠谁与诉。
袴中孤儿未可知,十五年后当何时?
明末清初,两位大儒,抗清名士顾炎武和傅山先生,曾经先后去山西东部的盂县拜谒藏山。两位伟大的思想家和抗清义士,尽管没有相携同行,但心中一定奔涌着同样的激情,生发出共同的感慨。上面的两首诗歌,正是两位先贤在拜谒游历藏山之后,有感而发的作品。
通过上述两首诗作,能够看出,傅山先生的一首七律,突出强调了一个“忠”字。“忠在晋家”,是啊,藏山名胜庙宇里所供奉的赵武赵文子,作为晋国的执政士卿,忠诚于晋国,因其执政期间的功绩与人格风范,殁后荣封谥号“文子”。傅山先生此诗这样立意,大有言外之意,有一种夫子自道的强烈意味。作为著名的抗清义士,他对大明或者说对华夏文明,始终秉持着一颗忠心,而绝不会对异族统治者俯首称臣。
顾炎武先生的一首古歌行,突出强调的是一个“义”字。为了救助赵氏唯一存留的血脉孤儿赵武,程婴舍子,公孙杵臼舍身,两位义士将生死置之度外,是为舍生取义、大义凛然、义薄云天。而且能够感知:顾炎武先生在此,确实是将自己和傅山先生两人,一道比作春秋义士程婴杵臼,以光复华夏文明道统为己任。为了这一目的,不惜牺牲一切——“存亡死生非所顾”。
遥想数百年前,傅山与顾炎武两位抗清义士,穿越巉岩壁立翠峰插天的峡谷,循着两千年前春秋义士程婴护卫赵氏孤儿走过的山径,来到藏山胜境深处。
与国内包括省内的许多名胜相比,位于山西盂县的藏山,景区确实算不得很大。但在盂县,藏山却是本地最负盛名的一处胜境;在省内国内,亦可称得上是一座文化名山。
藏山,顾名思义,系因隐藏赵氏孤儿得名。一道山沟,不过三四里深浅,却峭壁巉岩,曲折回环。在那沟谷尽端,山壁陡立,形成一个断崖包围的穹隆。此处建有殿宇数十间,除供奉主神孤儿赵武之外,还有为纪念程婴、杵臼等八位义士而供奉其神灵的“八义祠”,以及据说是孤儿藏身的藏孤洞等等景观。
诸多景观,本地人归纳为“藏山八景”。
“藏山八景”中,在即将步入庙宇主建筑群的神路起始处,有古人建庙时种植的著名的“龙凤双松”。
我的家乡在盂县红崖底村,我们村所在的山沟,与藏山名胜只隔一道分水岭。我从三四岁跟随长辈游历藏山,就记住了这儿的龙凤双松。
龙松,树干斜卧屈曲,宛若龙身。树身上有四条枝桠,那便是龙的四条腿了。可惜龙松已经死亡,据长者言讲,这棵龙松是日本鬼子侵华年代,因遭逢战火而枯死。
凤松,最高处一根枝桠,迎着东方,像是昂起的凤头;另有两条枝桠,从高处长长地斜伸下来,枝叶披拂,仿佛凤尾。阳光从松针间隙透过,斑斑点点,更像是凤凰羽毛发出的辉光。
在这里,傅山和顾炎武有如诸多之前之后的朝山拜谒者,停下脚步,整顿衣冠,肃穆神情。
前面,蜿蜒展开一条朝拜名山的神路。千百年来千百万人的足迹,磨亮了铺路的石板。
山风料峭。
双松苍苍。
香火千年的赵武神祠遥遥在望。
2
//
藏山,位于太行山的西麓。
孤儿赵武,在赵氏遭受灭门之祸的时候,由于其母亲庄姬系晋国公主,得以暂时逃脱诛杀,成为赵氏存留下来的唯一血胤。为了避祸,为了免于被斩草除根,赵武由赵氏门客程婴带领,流亡在外,隐姓埋名躲藏一十五载。直到赵氏家族被灭门一案得以昭雪,赵武方才现身,并最终光复赵氏。
孤儿赵武的藏身之地,究竟在什么地方?史书上却是语焉不详。
经由当今权威专家资深学者的严密考据论证,赵氏孤儿藏身山西盂县,应该说已成定评。
假如没有藏山藏孤,晋国赵氏血胤将不得流传,中国“春秋”之后的历史也将是另外一种面貌、另外一种走向。
盂县藏山,其藏孤存赵的意义,怎样评价都不会过分。
当然,假若不曾藏孤存赵,藏山也将不会成为当今全部意义上的名胜藏山。
无藏山,孤儿不得藏其身;无孤儿,藏山无以得其名。
人以山存,山因人名。
无此无彼,由此及彼。
山与人,相得益彰;人与山,相辅相成。
藏山与赵氏孤儿,早已融为一体;藏山,早已成为一座人格化的历史文化名山。
赵氏孤儿与藏山,曾经血肉相连。传颂数千载的历史传奇因而有如巍巍青山,壁立千仞而万古不朽。
千百年来,藏山神祠供奉的赵武赵文子,被历代朝廷和当地老百姓尊奉为神祇,祭祀香火氤氲百代。
以盂县藏山藏孤胜境为中心,周边辐射分布,漫漶于河北河南等地,据有关方面统计,共有大大小小供奉赵武赵文子的神庙座。
赵氏孤儿的传奇故事,“程婴舍子、杵臼舍身”的侠肝义胆,千百年来不仅载于典籍,而且经过评书戏剧的传播,祖祖辈辈的中国人对之可谓耳熟能详。传奇本身所彰显歌赞的“忠义文化”,成为引为自豪的华夏传统文明有机组成部分。
水有源,木有本,赵武存而赵氏存。赵氏存而后方有赵简子、赵襄子;方有韩、赵、魏三家分晋;方有立国二百多年的战国七雄之一赵国;方有赵宋王朝,方有《百家姓》上独占鳌头的“中华第一姓”。
赵氏寻根问祖于藏山,自古就有。赵宋王朝曾将赵武尊崇为“河东神主”,追封为“藏山大王”。
并且,赵宋王朝不忘感恩,将存孤存赵的几位恩人义士一再封荫。
皇家敕封救孤存孤藏孤的义士公孙杵臼为“英略公”,程婴为“疆济公”,韩厥为“启佑公”。
从龙凤双松那儿踏上神路,步步登高,这就来到藏山神祠的主建筑“藏山大王神庙”。
牌坊高耸,庙貌庄严。
当年,傅山与顾炎武两位义士,仰慕先贤,曾经捧掬满腔忠义,由此拾级而上。
古柏森森,山门洞敞。
3
//
藏山神祠如今存有一通金代石碑。由于年代久远,风雨磨蚀,碑上的文字已经略有漫漶模糊。
遥想当年,傅山、顾炎武两位义士浏览碑文的时候,碑上的字迹或许还很清晰。
设身处地,当他们摩挲碑刻的时候,胸中该是何等的心潮澎湃。
除了金代碑刻,两位博览群书的文豪,一定还看过元代剧作家纪君祥创作的传奇《赵氏孤儿》。
神祠前面,娱神的戏台雕梁画栋。
这里,每逢庙会,艺人们先要焚香沐浴祭拜藏山神主赵氏孤儿,尔后方可粉墨登场。
“乱弹”聒耳,梆子腔响遏行云。
《八义图》《搜孤救孤》,这些以史上赵氏孤儿的故事为底本编撰的戏曲,弘扬忠义,贬斥奸佞,娱神兼而娱人。前来看戏的老百姓,早已如醉如痴。
当然,看戏的百姓,包括傅山顾炎武两位义士,他们没有想到:《赵氏孤儿》传奇,会被当代的戏剧研究家列为中国戏剧史上十大悲剧之首。
他们同样没有想到:传奇剧本于元代问世四百年后,跨越了明朝,在清朝年间,由在华传教的法国人马若瑟译成法文,并且于年托人带回法国。随即被转译成英、意、德、俄等国文字,各种译本和改编本相继出现。
18世纪法国作家、文豪伏尔泰,目光如炬,即刻将其改编为话剧《中国孤儿》。自法国而遍及欧洲,演出引起巨大轰动,盛况一时空前。
《赵氏孤儿》,成为我国最早走出国门的古典戏剧作品。
《赵氏孤儿》,所以能够走出国门,除了历史故事本身的传奇性和悲剧色彩,这部戏剧所尊显宣扬的忠义文化,忠肝义胆,也一定在同时引发了当时西方世界人们的深深共鸣。
“程婴舍子,杵臼舍身”等等话语,我们中国最最普通的老百姓耳熟能详。史书、评书,特别是戏剧的传播教化功能,功莫大焉。也可以说,忠义文化,自古以来,就在史学文学和表演艺术等领域,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全民共识。
五千年源远流长的不曾断裂的中华文明,是全人类的瑰宝,是中华民族引以为豪的无与伦比的软实力。
雍容博大的中华文明,犹如黄河长江,不择细流,有容乃大。
离开众多的地域文明,华夏文明难以称其大。换言之,应该这样认为:盂县一方水土,藏山风景名胜这一历史文化遗产,乃是整体中华文明巨幅画卷上的一粒色斑、一方画布;这块画布富含着整体中华文明的DNA。
从上述意义上讲,认知地域文明,正是认知整体华夏文明不可或缺的功课;歌赞藏山忠义文化,正是颂扬整体华夏文明。
两千六百年前,当“赵氏孤儿”的历史真实在那个特定的“春秋时代”发生的时候,著作《春秋》的孔子,尚未诞生。
应该承认,所谓春秋大义,一定是先有诸如程婴杵臼等义士的生命践行,尔后才有了圣贤孔孟的书诸竹帛,著述归纳,予以彰显和升华。
忠义文化,因而成为华夏文明的母体源头之一。
忠义文化,应该称之为华夏文明核心DNA的重要构成。
4
//
藏山怀抱里,可以想见,傅山顾炎武两位抗清义士,曾经在此漫步徜徉,思接千载。他们必定衷心仰慕前贤的义烈高风,慨然以春秋时代的义士程婴杵臼而自任。他们也必定有过种种联想假设,曾经为当年的孤儿赵武担心:义士们身死事小,万一存孤失败,赵氏不就从此灭绝了吗?
如同顾炎武先生歌行中所写的:
“袴中孤儿未可知,十五年后当何时?”
据《史记》所载,在奸贼屠岸贾奉命诛杀赵氏满门数百口老幼之际,孤儿赵武的母亲庄姬,身怀有孕,逃回王宫,在宫中生下赵氏唯一的男性婴儿。而奸贼屠岸贾的搜求步步紧逼,甚至连晋国后宫也绝不放过。最终,那位母亲只好将孩子藏在裤裆里,方才逃过一劫。那濒于绝望的母亲,甚至只能恳告神明保佑。她对那襁褓中的孩子说:赵氏该绝,你就哭吧;赵氏该当存留血胤一脉,你就别哭!
谢天谢地,在整个令人压抑恐惧的过程中,那婴儿竟然没有啼哭!
历史的片段,充满了数不尽的偶然。然而,义士们的忠肝义胆、舍生取义、杀身成仁的精神,在华夏文明史上,却得到了必然的留传。
与天地比寿,与山河共存。
钟声悠扬。
举头仰视,但见赵武神祠,殿宇崇楼巍峨。
循迹探访,在赵武神祠寝宫背后,“藏孤洞”幽暗深邃,有如历史的深处。
幸运。是啊!孤儿是幸运的。
此刻,放下心来的文豪,或许会偶发联想——千里太行奇绝僻静之处正多,程婴带领赵武,真个就藏匿在盂县了吗?
与两位义士同在明、清之际的著名传奇作家冯梦龙于明末编辑撰写了一部《新列国志》。
后来,清乾隆时,蔡元放又修订过评话本《东周列国志》。这部历史小说,把有关赵氏孤儿的故事,集中在第五十七回“围下宫程婴匿孤”和第五十九回“诛岸贾赵氏复兴”两回书中。在第五十七回里面,作者这样叙述道:程婴携赵氏孤儿“潜入盂山藏匿。后人因名其山曰藏山,以藏孤得名也”。
严格考据历史,赵氏孤儿避难之时,盂县一带地方,正是中国古代北方游牧部族狄族人在此建立仇犹古国的时候。
史书记载,晋文公重耳流亡去国19年,在一开初曾经在狄国居留12年。重耳与他的追随者赵衰,还曾经一道娶了属于狄族别部的女子季隗与叔隗。赵衰与叔隗所生的儿子赵盾,正是孤儿赵武的祖父。史书上极其简略的记载,透露出这样的信息:赵氏的封地之一北原,与古代赤狄白狄等北方游牧部落建立的邦国接壤。赵氏和仇犹国,既有姻亲关系,一定也有着密切的联系往来。
笔者认为:晋国王室所以将北原分封赵氏,除了一般意义上的赏赐,还有一层意思,那就是依赖赵氏守卫晋国的北部边境。进则可以扩展领土,退则足以保土安民。
到战国年代,赵氏后代中的雄略之主赵武灵王,在战国七雄之中,率先倡导“胡服骑射”,绝非偶然,绝不是灵机一动心血来潮。赵氏与狄族等游牧部族的积年往来包括姻亲关系,使得他们最早认识到“胡服骑射”这一伟大改革的必要性。
赵氏孤儿赵武,犹如当年的重耳,其避难之地首先选定了有着姻亲关系的狄国,这是合乎逻辑的。
就此话题,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予以论说。屠岸贾身任晋国大司寇,相当于国家公安部部长。他发难诛灭赵氏,定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。鹰犬搜求,无异地网天罗。赵氏孤儿暂时藏匿在晋南一带(比如襄汾翼城等县份),有这样的可能。但若要长期隐匿,极不现实。
程婴带着赵武,也不大可能像重耳似的“周游列国”。重耳作为晋国公子,身份自高;日后有复国登位之可能,于是成为列国愿意投资的一支“潜力股”。
而赵氏却是被灭门了。晋国的国君,借屠岸贾之手来翦灭强势权臣赵氏,这是既成事实,这是国家行为。被灭门的赵氏只剩下一个未成年的孤儿,列国怎会随便接纳他而得罪强大的晋国?
即便有的诸侯,草率决策,竟然容留了孤儿赵武,晋国也会沿用当时诸侯国共同尊奉的规则,以武力相威胁,提请“引渡”。如果引渡不成,定会兵戎相见!
所以,笔者认为:只有仇犹国,只有这个与晋国没有外交关系、与赵氏恰恰有着姻亲关系和友谊往来的少数民族邦国,民风淳朴,疾恶如仇,同情弱小,哀矜孤苦。
他们伸出救援之手,敞开炽热胸襟,不计后果,抛弃利害,毅然接纳了落难的赵氏孤儿。
在盂县,说起赵氏孤儿藏身此地的历史掌故,老百姓会毫不犹豫地说:赵武,那是咱盂县人的外甥子。外甥子有难,姥爷舅舅家不管谁管?这话,不具备什么学术性,但有着浓浓的人情味。
仇犹国的都城遗址,盂县老乡叫作古城坪,在现今盂县县城东隅。
藏山,那座形似钵盂的灵山,在城北四十里处。
正是盂山,才有了后来的盂州、盂县。
5
//
在藏山沟谷尽端,那个形似穹隆钵盂的山坳里,坐落着藏山神庙的正殿、寝宫。寝宫的背后,隐藏着那个所谓“藏孤洞”。庙宇主建筑,坐北朝南。殿宇所依托的北山,壁立千仞。半山腰稍稍凹进的一带天然栈道,有如悬空寺一般,也修建了许多殿宇。崖壁上有摩崖石刻,人称“万丈碑”。老百姓这样说:
这叫碑前放炮,碑后听不到!
与北面山壁相对,庙宇正前方的南部山崖,亦是一道绝壁。绝壁旁有羊肠小径曲折而上,上到顶部,此处号称“南天门”。南天门的近处山峰,称作笏峰;笏峰当顶,有一株古松,笔直参天,叫作笏峰“一支笔”。
让我们追随着傅山先生和顾炎武先生的脚步,和他们一道攀登,穿越南天门,登上笏峰。
反顾沟谷尽处,文子祠布局俨然,一派正大。
身边,太行群峰高插云空。
极目处,山海滔滔,远接天际。
傅山顾炎武的思路,此刻和许多后继者的思路,在高处不谋而合。
——晋国赵氏遭残酷政治迫害灭族,仅有赵氏孤儿一人幸存。程婴舍子,杵臼舍身,众多义士为存赵氏一脉,舍生忘死,前赴后继。卧薪尝胆,隐忍坚守,十五年后赵氏得以光复。
历史由许多细节构成,历史向来有着某种偶然性和“博弈性”。毫无疑问,赵氏孤儿光复赵氏有着许多传奇性的偶然因素。
那么,程婴、杵臼等众多义士,舍子舍身,藏孤存赵,仅仅是他们身为门客家臣报恩于赵氏,还是赵氏一门果然有值得辅佐报效之处?
赵氏光复,仅仅是出于偶然,还是有着合乎天道的历史的必然?
孤儿赵武的祖父赵盾,身为晋国执政多年。在国君荒淫无道的情况下,对内整肃朝纲、改革弊政;对外会盟诸侯、抵御秦楚,维护当时的国际秩序。客观评判,应该说赵氏为维持晋国的大国地位与天下和平,作出了重大贡献。
孤儿赵武在赵氏光复后,始任新军元帅,继任晋国上卿,政绩彪炳,光辉不逊其祖。赵武死后,赢得谥号“赵文子”。
在所谓“春秋无义战”的混乱局面下,晋国成为当时的北方强国。赵氏有功于晋,赵氏忠于晋国王室,是不争的历史事实。
程婴杵臼之辈,缘何能够为赵氏存孤而舍子舍身?
“轻生死,重然诺”,固然是古代先贤的高尚风范,但赵氏曾经大有恩惠于程婴杵臼包括韩厥等人,应该是可想而知的情理中事。
再者,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,赵氏门下能有程婴杵臼这样的铁血义士,应该能够多少反衬出赵氏的整体精神风范和道德秉持。
或者可以这样认为:铁血义士,忠肝义胆,他们不惜以生命来葆育捍卫的,是高于性命、重于生死的天地大义、人间正道。
程婴、杵臼、韩厥等义士育孤存赵,合乎天道,有其历史的必然。
义士们育孤存赵之“忠义”,实为天地间至高至大之忠义。
在传奇《赵氏孤儿》中,包括在史书记载中,孤儿赵武在盂县藏山藏身十五载,几乎是一笔带过。
可以想见:单单依凭程婴一人之力,没有任何奥援,要带领一个孤儿藏身避祸一十五载,是难以想象的。无疑,赵氏孤儿藏匿在仇犹古国,确然得到了仇犹民众的呵护。当然,赵武与他的祖父赵盾一样,也受到了游牧骑射文化的熏染。这儿,早已成为赵武的第二故乡。
赵武后来担任赵国上卿,代表晋国大力倡导、极力主张会盟弭兵。赵武赵文子,不愧为“文子”,在他执政期间,晋国主盟,达成了众多诸侯国之间的和平,达成了晋国与周边少数民族邦国之间的和平。
应该如此认为:赵武的立国思想和邦交政策精神,大大得益于赵武少年时代藏身仇犹国的独特经历。
6
//
史书记载:赵氏光复后,程婴自杀而报杵臼于地下。
程婴说:赵氏灭门之日,已存死志。所以苟活,为存孤尔。如今赵氏孤儿长成,我将一死,报赵氏诸公和公孙杵臼仁兄于地下!
读书至此,傅山顾炎武能不热血涌沸、泪湿青衿!
笏峰高处,后人而复后人,感慨唏嘘,不能自已。
赵武将程婴与杵臼合葬,而有史传的“二义塚”。
而且,赵武曾经为程婴守孝三年,对之敬奉不亚父母。
在藏山深处,传说程婴与赵武的藏身避祸旧居之地,后人为程婴杵臼建祠。二义塚,渐渐演变为二义祠。
再后来,藏山胜境供奉程婴杵臼之外,一并供奉对救助孤儿赵武有功的韩厥、鉏霓、提弥明、灵辄、草药医师、假孤等人灵牌。是为“八义祠”。
行文至此,令笔者感到颇为遗憾的是,史料记载阙如:孤儿赵武在执政后,仿佛不曾对保护过他的仇犹人民有过什么报答之举。
但可以想见:在倡导会盟弭兵的赵文子执政年间,晋国与仇犹国,定会是友好相处、礼尚往来。
除了礼仪文明之外,纺织、制陶、铸造、农耕,等等先进发达文明,渐渐传入仇犹地区。
赵武辞世后,智氏取代赵氏,成为四卿之首,当上了晋国执政。其人背离会盟弭兵的国策,对外连连兴兵。
史书《左传》,记载了“智伯灭仇犹”的历史事实。声称要向仇犹国馈赠一口巨钟,但苦于道路险阻,要求仇犹国自己开辟道路。这当然是智伯的诡计,无疑是一个不仁不义的权谋。仇犹国君,甘愿自己劳民伤财,开辟道路,迎接晋国铸造的巨钟;晋国战车甲士,因之尾随巨钟一拥而入。仇犹灭国。对此,后人而复后人,众口一词,对那位亡国之君连连口诛笔伐。
笔者就此曾经写过一篇文字,可以说有史以来第一个提出了不同的观点与看法。那位仇犹国君,哪里是大家所认为的愚蠢之君。他是一位超越时代的天才君主,他是一位有如后来的北魏孝文帝那样的开天辟地的圣君!
高瞻远瞩,胸襟万里。敞开胸怀,迎接文明!
仇犹国是灭亡了。强大的晋国,开疆拓土,仇犹国的灭亡是必然的。
但仇犹国的土地从此步入农耕文明;狄族人民,汇入华夏民族,获得了新生,赢得了永生。
尔后,赵氏联合魏氏、韩氏,平灭了不可一世的智氏。仇犹国上下,不平之气渐渐消弭。
三家分晋之后,仇犹国地面,汇入赵国版图。赵国疆域,拓展到漠北;赵长城,修筑于大青山之北。
仇犹大地,从此成为赵国的内地,成为山西的内地,成为中国的内地。
这时,汇入新的文明的仇犹遗民,恍如梦醒。
对先前的国君,曾经的臣民追思绵绵。他们在古城坪以北,建起了仇犹天子庙。
看赵氏所为,赵武之仁德遗泽未远。中国百姓,连同此地获得新生、步入高等文明的、曾经参与救孤藏孤的百姓,一并感念那位赵氏孤儿。
忠臣义士,存孤救孤没有错;仇犹人民,呵护那个赵武没有错。
人民,在古城坪上俄然崛起的盂州盂县之北,在那盂形山坳里,为赵武赵文子兴建庙宇,供奉金身。
此山,因而得名藏山。
民心所向。赵氏孤儿当年藏身的藏山,建起了中国最大的赵文子庙。
俗称藏山大王庙,两千余年香火不断。
笏峰顶上,古松一支笔;
文祠背后,绝壁万丈碑。
山海苍茫,犹如历史江河,汩汩滔滔。
山风浩荡,仿佛古往今来,声声颂扬。
藏山忠义,浩气长存!
崛立千古,忠义藏山!
原标题:《藏山忠义,浩气长存——走笔山西之十(张石山)》